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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归要与她这位弟弟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好。

    只是归祺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自来熟,跟谁都能处好关系,哪怕是她这个刻意保持冷淡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可有的时候她宁可他别那么撒欢热切。

    归祺朝那边打了个招呼就撒丫子地冲了上去。

    归要落在后面,没反应过来,目光越过归祺,与柱后男生的视线隔空相撞。

    她眉心一跳。

    男生却眸色波澜不惊,一秒交汇后,轻飘飘地别开眼。

    仿佛无关紧要,置身事外。

    归要被对方这样冷淡的态度噎住。

    正想着要踏出去,结果临门一脚,忽然怂了。

    还是归祺见人半天没跟上,又掉头回去把人抓过来。

    雪絮纷纷,天地宁静得只剩风雪声。

    归祺嘴里一直碎碎个不停,到了人面前又是问好,又是主动挑话题,十五岁的少年正值无拘无束张扬时,加之笑容喜庆,氛围在那一瞬变得活跃热烈。

    归祺话语间无意带出归要也是京大的,正准备离去的孟南君停下,这才被带着多聊了两句。

    这场面对从小跟着归远山混酒局的归祺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反观归要,安静得不像话,伴着廊外风雪,大衣微微开敞扬起,沉默伫立如一棵松柏。

    刚刚被归祺挟带着相互介绍招呼,一路叫人叫到孟聿峥那里,她根本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只壮起胆子,盯着他的下颚,说了声你好。

    对方回应归祺,却不回她。

    她怪异,忍不住抬眼观察,却发现对方早已收起手机,正抱着手臂侧倚在柱子上,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明明就等着她给他打招呼呢。

    男生的眼睛漆黑深邃,看得她登时心慌起来,睫毛一颤,下意识便要去躲开他的视线。

    谁知道归祺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赶着那股热乎劲儿就冲着孟聿峥缠了过去,套路也老得要命:“啊,难怪我看哥哥眼熟得很呐,原来哥哥也是京大的?”

    说完扭头冲她叫唤:“姐——”

    归要突然被迫加入话题,懵了一下,迷茫看过去。

    归祺冲她挤眉弄眼:“你见没见过这个哥哥?”

    归要张张嘴,顶着孟聿峥探过来的目光,不敢回视,一时怔在那里。

    说见过吗?

    那一定是说来话长,可说得多了难免冗杂琐碎,听得人也矫情。

    可没见过吗?

    让她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实在是张不开那个口说谎。

    气氛诡异地僵持几秒。

    还是归远山唯恐归祺惹什么乱子,赶紧打了个圆场,说孟公子自小皇城根下长大的,你今年才来京城,能跟你眼熟个啥?

    闻言归要松了口气。

    归远山都这么开口了,那这个问题肯定是能插科打诨过去的。

    可归祺就是归祺,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才不管归远山这番有意无意的阻拦,笑了笑,说:“那就怪了,姐姐好像也认得这个哥哥,是吧?”

    话题重心就这么再次向她抛过来。

    那颗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一次被高高吊起。

    归要提了一口气,眉心开始突突直跳。

    这一次只能被迫地、硬着头皮对上孟聿峥的眼。

    对方眼底的浅笑开始蕴上了一丝坏,坦坦荡荡的,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从未与他有过这样密切的交流。

    她自乱了阵脚,虽表面太平却还是与他错开眼,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孟学长大名鼎鼎,咱们京大几乎都知道他的。”

    刚说完,就听见男生低嗤一声。

    这一声弄得归要心里没了底,无措感霎时漾开。

    耳畔传来孟南君和归远山的交谈,言辞间孟南君已经有了想离开的趋势。余光里,她看见男生也身形微动,站直了身,双手任意揣进兜里。

    方才倚靠尚且就高挑修长的人,一起身,威迫感也随即迎面而来。

    “孟总。”

    孟聿峥终于闲闲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您秘书正找您呢。”

    说着,眼神眺至某个方向。

    那里站着一位下属模样的男人,手腕间勾着一件大衣,安安静静地站在路口。

    孟南君这才顺势而下,与他们彻底作别。

    归远山这趟本就旨在能留个印象,这会儿目的达到,等到孟氏父子走后,神清气爽地搭着儿子的肩说话。

    归祺却有些泄气,口里嚷嚷着:“走太快了,我还没留他微信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远。

    归要落在后面,离开那块廊道时,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向刚刚他身影消失的地方。

    寂寥清寒,只剩风雪。

    --

    那晚归要拒绝了归远山让她留宿家中的请求。

    唐珂无动于衷,没表态,拉开车门先归远山一步上了车。

    隔着一扇车窗她都能想象唐珂礼貌却冷淡的神色,倘若她答应留下,唐珂一定不会说什么,甚至会周到地吩咐家中阿姨替她将房间收拾干净。

    可大抵是因为两人不亲近,那个家她总觉得膈应。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推拒了她这位老父亲的祈愿。

    从华府宴回校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归远山安排司机送她,走的时候归祺还不依不饶地扒着她的车窗,追问她孟聿峥是不是你们学校那个信安巨佬孟大神。

    京大招生组年年都去归祺学校招人,听说计科院那边打的招牌就是孟聿峥,照片和履历“啪”一下往外一贴,金光灿灿的,谁来都得停下脚步观望两眼。

    帅哥么,谁不喜欢?

    更何况还是国家队的帅哥,男女通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说是。

    “靠!”归祺怪叫起来:“姐!我要这个姐夫!我要我要!”

    归要:“……”

    这压根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事情。

    她不搭理他,直到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微信上尚且还有归祺的狂轰滥炸。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怕打扰冉冉她们休息,她开门的声音尽量小而轻。

    结果等到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后,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接着突然发出一阵爆笑,其中还夹杂着冉冉猖獗的笑闹。

    归要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宿舍。

    她们宿舍四个人,除了她和冉冉性格能处,平时那俩最不对付,可没想到这二位姑奶奶今儿竟然破天荒地聊起了天。

    稀了奇了。

    是冉冉先注意到她回来了。

    冉冉歪着身子从床上探出一颗头:“要要回来了!正好,咱们聊八卦呢。”

    果然八卦才是女生友谊最好的催化剂。

    她走进去,一边脱外套,一边随口问道:“什么八卦?”

    “就是咱们学校那几个出了名儿的,”冉冉眼睛亮晶晶的,“要要你知道吗?那天樊小雨不是给孟聿峥表白了么?”

    她手上动作一顿,因为疲惫而零散的注意力再次高度集中,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听说孟聿峥那帮兄弟现在全都开始改口叫她「嫂子」了。好家伙,你说他俩到时候别真成了……”

    “孟聿峥?”

    床上的嘉林忽然惊起,猛地一把掀开帘子:“宏基班那个孟聿峥么?!”

    “嗯。”

    “绝了,”嘉林说,“我发小跟他一个宿舍,这人贼牛逼,去年参加信安国际赛拿了金牌第一名回来,说人上赛场前就放了狠话——「老子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当时带队的老师还觉得这厮忒狂了点,结果人家上去就带着团队一顿乱杀,八个小时啊,最后直接杀得国外那帮牛逼大学的人原地懵逼……这丫是真猛,但也是真他妈为国长脸!”

    攻防战被玩成孙子兵法,三百六十计,计计都是你峥爷的套路。

    只是京大人才遍地,这种事儿可听得太多了。孟聿峥这种气焰嚣张却还没被揍成小饼干的,只能说明这人私底下是真会处事。

    蛋蛋听到这里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我高中那会儿年级上也有个这么一个人,那学长和孟聿峥很像,贼拉优秀,人也巨帅,我以前还亲手给他折了千纸鹤,满满一大罐,也有999只呢,可惜后来出国了,人家也不喜欢我。”

    说完转头,面向她们:“唉,你们高中有喜欢的人吗?”

    冉冉不理解,耸肩,表示你姑奶奶从来都只有被人暗恋的份儿。

    嘉林满脸苦恼:“我整个高中都被我那发小监控着呢,一有风吹草动我爸妈当天晚上一准知道,还敢搞小动作暗恋……”

    蛋蛋就不爱看嘉林那副千金的扭捏劲儿,当着她的面儿翻了个白眼,又问道:“那要要呢?要要有喜欢的人吗?”

    归要默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关了灯,在黑暗里慢慢摸索着爬上了床。

    床帐被放下,遮住了窗外最后一丝路边光。

    她躺在那里想了又想,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件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做过什么事。

    仔细想想,好像是没有的。

    她十八岁之前的生活有太多压抑沉重的东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孟聿峥这样惊人的资质,在学习这条路上,她是绝对的刻苦努力型选手,现实也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

    所以因为忙着学习,她没有时间折千纸鹤,没有手写过一封情书,更没有疯狂地为他做过哪怕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是如今想想才觉得遗憾,但那时候却出奇地固执,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意义,与其将时间浪费去做一件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事情,倒不如多刷几道题,也许还能拉近自己与他的距离。

    当时那么想,也的确那么做了。

    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譬如独自一人跑去看他的篮球赛,譬如在早间操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即便十次有八次都见不着。

    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忙碌的课程之余,听他人说起孟聿峥的那些事情而故作无事无谓。

    归要记得那时身边有好几个女孩儿都喜欢孟聿峥,几个人有事没事就爱聚在一堆议论他,她坐在旁边,支着一根圆珠笔,面前是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心思却早已经跟着她们游离。

    她们说孟聿峥不是本地人,是京城来的。

    她们私底下调侃他叫他“京爷”。

    她们也说这样的人,家里迟早得把他送出国,恐怕高三就见不着他了。

    她们还说上次看见孟聿峥值日,黄岚岚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问他喝不喝水累不累,孟聿峥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抱着扫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说小爷我就是水做的,喝不了。

    满嘴跑火车,没个正经。

    她们都觉得孟聿峥骨子里有股坏劲儿,身边绕着的男男女女又多又复杂,谁以后做他女朋友,准儿驾驭不住他。

    当时他们那群男孩子特爱围在一堆打闹,三两个并排而行能堵得走廊过不了人。孟聿峥的名字时不时会从男生群里面蹦出来,一会儿“峥哥哥”,一会儿“峥大爷”,偶尔还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哄笑,不用看就知道又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浑话。

    孟聿峥脑子转得快,什么话茬都接得住,学校的男生都挺乐意跟他相处,哪怕是没交集的,提起他也能跟着乐几句。

    就连隔壁班最严肃古板的数学老师见到他,也会笑眯眯地招呼,说这不是给咱们长脸的孟大状元么?

    孟大状元。

    他当年没参加高考,但大伙儿都这么调侃他。

    那时候孟聿峥全国信奥赛拿了金奖,已经确认被保送京大,这事儿在望城一中这种三五年难出一次市高考状元的二线城市重点高中里,绝对算得上轰动性大新闻。

    而望城一中能出这么一号人物,至少未来五年都能成为校方的谈资与招牌。

    这事儿后来在整个望城的学校都传遍了。

    恐怕连孟聿峥本人都不知道,他直到现在也是望城一中的传说。

    所以算算,从那年夏树苍翠,到如今,她已经无声无息,无痕无迹,喜欢了孟聿峥三年。

    可惜这样耀眼的人身边从来不缺姑娘,那时一中的表白墙大把前赴后继的女孩儿,就是到了京大也没怎么改变过。

    孟聿峥这个名字刻在许多女孩子的青春。

    而她只是不够显眼的其中之一。

    所以她没办法证明。

    她只是一个始终站在原地无所作为,甚至都算不上合格的仰慕者。

    空荡与虚无侵占了她所有意识,眼里的光随着黑夜一并暗了下去。

    没有决定意义的纪念瞬间,说了也显得不值一提。

    所以到了末,她还是选择否认:“你们不知道,从我们望城考进京大很难的,平时都忙着学习了,哪儿还有时间喜欢别人?”

    “也是,”冉冉翻身,打了个哈欠,“咱们家归要要又漂亮又有气质,肯定都是被男生暗恋的。”

    她盯着床篷顶,渐渐入了神。

    也没听清冉冉她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大家笑了有一会儿,困意来袭,声势便慢慢弱下来。

    那晚归要想着华府宴那场清寒冬雪,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次日没课,她和冉冉两人很有默契地没起早,睡到临近晌午的时间,才慢吞吞地走到私房菜馆吃饭。

    周末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归要随意挑了个靠窗的空处坐下等餐,冉冉在外面买热饮,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奶茶,神情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要要你看,那是不是樊小雨和孟聿峥?”

    归要刹那间心漏了一拍,顺着冉冉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对面餐厅外的座椅上有个身穿玫红色短裙的艳丽姑娘。

    这么冷的天儿,樊小雨就披了件大衣外套,光着两条大白腿,半具身子都斜倚在桌沿,掌心托着下颚,冲对面的男生笑得像朵花。

    人类肢体语言能陈述很多事实。

    比如人的姿势在放松时会跟随意识倾向于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向。

    而樊小雨此刻这种往前倾身的姿态,是以肉眼可见地在表达对孟聿峥的喜爱。

    “樊小雨穿这么漂亮,俩人约会呢?”冉冉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扔在群里,“好事将成啊这是,姐姐我也算这桩风月的见证人了。”

    归要不语,怔怔地看着那两人。

    男生低头玩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指尖夹着一根烟,没抽,任由烟灰散落在地。

    对面的姑娘不知说起什么,眼里星星闪闪的全是温柔笑意,面颊如同芙蓉花,偏说话的时候眼里还带着钩子,模样妩媚。

    可饶是如此,孟聿峥却依然稳坐如山,身子后仰,长腿往桌底横栏一蹬,整个人放浪恣意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掸掸烟灰后,又送到嘴边抽上一口,然后吊儿郎当地叼住。

    他抽烟的时候眼里没什么情绪,白雾如烟,袅袅几缕升腾而起,不知道在手机上看见了什么内容,咬着烟头,勾着唇角笑。

    那样子,真就像高中时候那几个女生说的那样——骨子里透着正儿八经的坏。

    “跟孟聿峥这种男生谈恋爱,肯定很疯狂很刺激,”冉冉打量着孟聿峥那诱人身段,满脑子都没装什么好东西,凑过来,暗声道:“他看着就很行。”

    归要还没回过神,茫然道:“啊?”

    “啧,就是在床上把我俩干趴下了还绰绰有余的那种。”

    姑奶奶!

    归要大惊,急吼吼捂住冉冉的嘴生怕她再口出狂言。

    “你太大声儿了!”她咬牙。

    “他听不见。”

    话虽如此,她还是做贼心虚地瞄了一眼那边。

    樊小雨这会儿正小嘴一撅,冲着对面的男生撒娇,娇滴滴的,特惹人怜。底下也没闲着,故意伸长了小腿,白色小皮靴俏皮地暗示性地磕蹭着男生搭在桌底的腿。

    归要亲眼看见,孟聿峥那么个随性的人,那一下愣是给逼得双腿一收,换了个稍显端正的坐姿。

    而他这一次也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对面的姑娘,下颚略抬,眼皮微敛,目光下视。

    这是一个略显敌意的姿态。

    眉宇之间隐藏的情绪也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他动怒了。

    可樊小雨才不怕,有恃无恐挑衅一般地冲着他嫣然一笑,轻启樱唇,对孟聿峥说了句话。

    像只妖精。

    孟聿峥无波无澜紧盯着对方,夹着烟的手撑在桌沿,腮边发紧,是正咬着牙忍耐,不知樊小雨说的什么,到最后,竟慢慢笑了。

    可惜眼里没温度,于是显得笑容几许蔑然。

    这一切归要尽收眼底。

    二人的这一番短短的对峙较量,她能清楚感觉到,他们彼此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这种事,旁观者最清。

    握着汤匙的手慢慢收紧,有那么一刻,她竟然开始佩服起樊小雨的勇气。

    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归要常常坠入那样一个情绪怪圈,总是一面后退,又一面嫉妒那些冲锋在前的勇士。

    矛与盾你死我活,因与果相爱相杀,人性就是催化一切的最大恶果。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内心那些溢出来的肮脏的小心思,正打算收回眼不再窥视时,那边的人却又有了动静。

    是孟聿峥懒得计较,嗤笑一声,将烟重新咬回嘴里,目光要落不落的,朝她这边瞥来。

    不偏不倚,正好和她轻碰而过,又冷淡错开。

    仿佛无意瞧来,又毫不上心地离去。

    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一眼,却完全足以在归要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而孟聿峥却在转过去后,愣了一瞬,接着像是突然回过神,偏了头,再次直直向她扫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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